俞琬，你可以的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迟早要走的，回到那片钢铁与火焰的咆哮中去，他不可能永远她一个人的盾牌，将她密不透风护在后。

        克莱恩俯，指尖虚虚掠过那些凌乱线条：“留着，就当石里长的藤蔓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指尖落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猛地停，双手紧紧握在一起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段日的依赖太甜蜜，但她必须在自己彻底成瘾前，学会独自站立。

        她闭上睛，记忆里，他宽大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，温度透过手套传过来，像冬夜里不灭的炉火似的。“呼。”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是不是老师说的重量？她并不确定，但左手低音的和弦确实比从前听着更沉了，像是要把每个音符都钉共鸣箱深似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比我当年画的多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那个诱惑的声音在耳边低语：回到那个有他气息的沙发里，蜷缩在他常坐的位置上，让残留的雪松味包裹自己，安静等待，就像过去几天那样。

        官邸西翼的小客厅，终于又响起了零星的琴声。那声音像解冻的溪，试探着冲破冰层，断断续续地开始淌。

        奇怪的是，这觉不是悲伤。

        当第三次气时，她重新将手指放回琴键。

        空气里属于他的气息不再无不在，这让她心底某个角落，像是被撤走垫般微微发空，却也无端端生另一个想法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是你的画。”男人直起，“把你在意的一切都画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深一气，把双手悬在琴键上方，象牙白的琴键等待着被唤醒，她几乎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声。

        女孩坐在那架布吕特纳钢琴前，夕阳透过竖长窗，房间里弥漫着旧木被阳光晒后的味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是第七个黄昏。

        乐章行到中段平缓，她的指尖像是突然找回了肌肉记忆，变得畅起来。毫无预兆地，在一个音符转折时，一滴泪落在象牙琴键上。

        炭笔转了个方向描摹起来，尖锐的线条一舒展开来，化作石间迸发的小生命，柔韧的，锯齿状的叶，再缀几朵白花苞。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冰冷的金属，暗红的泽，蔓延的黏腻…脑海里莫名窜来一个全然不相关的画面。

        女孩沉浸其中，以至于没有听见军靴踏在波斯地毯上时，刻意放轻的闷响。

        夕阳西斜，把画纸染成金，男人接过素描本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一次，她弹得更慢，却更用力，错音依旧，但她没停来，旋律像一列冒着黑烟的蒸汽火车，锅炉轰鸣，汽笛呜咽，却仍然固执地向雾深驶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不是在为谁弹奏，甚至不完全是为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 她重新低凝视那些线条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刻小手便被握住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克莱恩去了军营，他的车早上就驶离了官邸，她站在窗前，看着那辆黑轿车转过街角，直到完全看不见为止。

        正因为他不在，她才要坐在这里。

        克莱恩不知何时已站在门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是她幼时最早熟稔的曲目之一，在上海那间西晒的琴房里，老师总用戒尺着乐谱，说她弹这首歌的时候，差了什么，“太过工整，缺乏重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不。

        几年后，在某个同样在边漫步的夏日，她才从他中得知，他也和家庭教师学过画画。直到他去了军校，有个一战回来的教官，总让那些“泪比枪油还多的诗人”画地图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早已不是少女时期致的音符组合，如今的琴声里，混杂着枪声、声、金属架倒塌的轰鸣、镜碎裂的脆响――还有绿芽开瓦砾时细微的迸裂声。

些线条，就能一并抹去那些阴魂不散的记忆似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把看见的都画来，军人的脑就不会被无用的绪占满。

        是贝多芬的《悲怆》第二乐章，如歌的柔板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的声音很低，像是在自言自语。

        琴声远不如从前畅。手指有些发僵，时快时慢，总在不该停的时候顿住，一个音过后，右手小指无意识搐了一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轻轻一个和弦。

        现在，她仍然似懂非懂。